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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岁,她杀了自己刚刚产下的女儿丨人间

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1-02-27


那个冬天的清晨,独自在宿舍公共卫生间产下一个女婴后,她的男朋友抛弃了她。


配图 | 先飞



检察官笔记丨连载02



未成年刑事检察,简称“未检”。这个部门的检察官,被称为孩子的“国家监护人”。我曾经在这个业务部门工作,其中一个案子至今仍让我念念不忘。被害人是一个新生儿,犯罪嫌疑人丁佳云是她的生母,一个年轻的大二女生。我曾在先前查阅卷宗的时候,在公安局物证鉴定所出具的《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书》里,看到了那具无名女婴的尸体。女婴被翻过身,脊背朝外,蜷缩着趴在剖验台上,这个姿势和案发时证人的描述很相像,我想起丁佳云说她时常梦见水槽中俯卧的女婴,最终被梦里的婴啼声惊醒,吓出浑身冷汗,“永远都是在下半夜,跟那天我生的时间差不多”。




2016年12月18日清晨7点,空气湿冷,整个大学校园正在苏醒。清洁阿姨杨丽华拿着水桶和拖把,走向女生宿舍二楼的盥洗室。盥洗室就在楼层的尽头,阴冷的白光照亮了门前的几滴血迹。擦掉血迹后,杨丽华踏入盥洗室,拿抹布擦拭着第一间淋浴房的隔门,在里面看见一张浸满血色的纸巾,后来她回忆称:“那些女生来了例假以后,会把卫生巾随手丢在淋浴房里面,我就一张张去捡。”第二间淋浴房里面没有发现血迹,第三间淋浴房的门口下方是防滑踏板,上面有一串醒目的新鲜血滴,一直滴到水槽附近。杨丽华打开门,低头望见浓浓的血水铺满了地面,还有少量的血块。“以前没看到那么多。”杨丽华犯了嘀咕,弯腰捡起地上的几张带血的纸巾。“水槽那里有5个水龙头,第4个龙头没拧紧”,水珠一滴一滴落下,杨丽华走到水槽,却赫然发现一团带有血渍的睡衣,“那件衣服下面包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,好像是头发,我以为是什么小动物,把衣服抽掉,就看见一个婴儿趴在那里,我吓坏了。”听到尖叫后,宿管阿姨也快步奔进了盥洗室,水槽里,小婴儿露着脊背,趴在一滩血水上。宿管阿姨赶紧联系了校保卫处,保安队长带人赶到后,凑过去一看,发现那个婴儿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,就马上报了警。


当天早晨8点13分,民警赶赴现场,勘验人员在卫生间的纸篓和淋浴间里共提取7处血滴,又在淋浴间的不锈钢扶手上发现2处血迹,法医从水槽里将蜷缩的死婴抱出,发现尸体上连接着脐带和胎盘。民警对每一间宿舍逐个做了调查排摸,其中213宿舍的一位女生向他们反映称,早晨她在起床穿衣的时候,看到室友丁佳云着急忙慌地跑进来,面色苍白,双手略微有些颤抖,淡蓝色的睡衣下摆有一片鲜红色的血渍。同时,杨丽华提供的证词,也印证了那名女生的说法:“我怀疑是那个叫丁佳云的女生,早上我看到她身上有血迹。”丁佳云是音乐学院的大二学生,在室友们的眼中,她以前性格大大咧咧,成绩也好,可最近几个月,却突然变得不爱说话,常常独自在阳台上发怔。室友问她是不是藏着心事,说不如跟大家敞开心扉。丁佳云婉拒了她们的好意,只说自己“最近有点抑郁,过阵子就好了”。民警排查了所有的宿舍房间,发现丁佳云并不在,就拨了她的手机号。电话接通后,民警向她询问了情况,她矢口否认,声音听上去气若游丝,民警追问她在哪里,丁佳云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另一个女人接听了电话,自称她是丁佳云的老师,早上她望见丁佳云的裤脚一直在往下淌血,流了一地,气色非常难看,就打车带她去了附近的第二人民医院。




医院对丁佳云做了身体检查,证实她的确刚分娩不久。经过民警的再三问询,丁佳云终于承认,12月18日凌晨,她在二楼盥洗室自行分娩,随后将诞下的女婴丢弃在水槽里,还用自己带血的淡蓝色睡衣盖在婴儿的脊背上。两名女侦查员进了丁佳云的病房。丁佳云在开始供述前,摸到柜子上的手机,给她的男朋友赵远打了电话,并且直接按了免提键,“嘟嘟嘟”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,但在电话另一端的男友迟迟没有接听。丁佳云说,她和男友赵远是在2015年3月认识的,先后发生过几次性关系,赵远没有做保护措施,“当时我是不知道自己怀孕的,因为正常来例假,男朋友也不知道我怀孕这件事”。12月18日凌晨3点左右,丁佳云的下腹产生剧烈的疼痛,被痛醒后,她以为是要腹泻,就赶忙冲到二楼尽头的盥洗室,肚子越来越痛,冬夜里她感到额头冷汗涔涔,后来一大坨带血的东西从体内分离,发出沉闷的声响,盥洗室的灯光发暗,丁佳云看到眼前悚然的画面,顿时骇然失色,“当时胎盘跟那个小孩连着,上面全都是血,我非常害怕,直接把脐带从身上扯了下来,血弄在睡衣上面,不断地往下流淌,就拿了一团卫生纸”。最初在医院接受盘问时,丁佳云说女婴是活着的:“我看到那个小孩想咳嗽但是咳不出来,担心小孩大哭会惊醒别人,就想捂住她的嘴,但是她没有哭,样子非常吓人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看到附近有个水槽,就双手捧着那个带血的婴儿和胎盘,把她放到里面。”等到两天后丁佳云出院的上午,她再次在派出所,做了正式笔录,供词却出现了变化——这一次她说,不确定自己生下的婴儿是不是活着,到底有没有啼哭,自己也已经记不清。“当时那一大团东西掉下来”以后,确定是个婴儿,她心里非常恐慌,“就像在做噩梦一样”,有种强烈的羞耻感,害怕被室友和其他人发现,想赶紧把婴儿处理掉。很明显,卷宗里丁佳云的两次供述里疑点重重——起初的笔录供述女婴有生命体征,之后又坚称自己产下的是死婴;其次,她的男朋友赵远跟她在同一所高校就读,是计算机学院的大三学生,两人平常交往密切,看着女友的变化和日渐隆起的肚子,赵远怎么可能无从觉察?很快,我与承办人唐娜对丁佳云做了讯问。


我第一次见到丁佳云时,她瘦弱文静,披着齐肩的棕色长发,整张面孔毫无血色,薄薄的嘴唇像凝着一层白霜。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,似乎长时间饱受着失眠的困扰,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缠绕着干枯的发梢,眼神有些游离,一会儿转移到门口,一会儿又朝我和唐娜瞟了瞟。得知我们的来意后,她的双眼闪过一丝惊恐,接下来的神情就更为复杂了——敌意、懊悔和绝望交织在一起。“你不要紧张,如实回答问题就好。”我从包里抽出一叠材料。我看到她的脸色蓦然发沉,整个人神经紧绷,似乎很压抑,她盯着我拉上黑色公文包的拉链,又把头低了下去。工作久了,每个检察官都有自己独特的讯问风格,唐娜的声音比较轻柔,语速不疾不徐。核对案发那天的细节时,丁佳云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不说话了。唐娜没有急着催促,暂时先转移了话题:“从我们的讯问开始之前,你就非常紧张,是不是有事瞒了下来?”“没有没有……”丁佳云赶忙摇头,“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,我有什么好隐瞒的?”“那是什么原因呢?”“可能那天看到那一坨东西,然后就吓坏了,心里受了一点刺激。”唐娜告诉丁佳云,在案件审结以后,检察院会委托心理咨询机构对她进行心理干预,接着,她重新问了丁佳云产下女婴后的具体细节。这一次,丁佳云坚称自己产下的是一个死婴。她说,自己一开始不确定拉下的那团东西是什么,把头别了过去,不敢去看。这时她看到身后有个水槽,就想把婴儿放进去。双手抱起婴儿的时候,发现婴儿一动不动,也没有啼哭。“那你在公安机关那里做的第一份笔录里面,说你看到婴儿‘好像要咳嗽,但咳不出来’,有没有这个情况?”唐娜问。丁佳云忽然像触电般颤动了一下,眼神有些闪烁,过了片刻,她说自己不确定产下的婴儿有没有动静,做第一份笔录的时候,可能对警察说过小孩想咳嗽的话,但是记不清了。“那你男朋友知道你怀孕的事吗?”唐娜看了一下桌上的材料,“在公安的第一份笔录里,你说赵远并不知情,到了1月9号你做了第二份笔录,说他知道这件事。每次发生性关系的时候,他有没有强迫你?”“我是自愿的。”丁佳云说,“怀孕这一点他是知情的,之前在第一份笔录里说他不知道我怀孕的事,是我在说谎……我什么都记不清,脑子到现在还是空的。只要想到那坨血淋淋的东西,我就很害怕,而且感觉恶心。这么长时间了,半夜里我老是梦到她,梦见她在哭。”丁佳云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大,眼神很复杂,既有抗拒,也有求救,接着她紧紧抱住头,双手攥紧,揪住自己的头发,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“你不要害怕,先把手放下来,深吸一口气。”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抚她。“别紧张。”唐娜注视着丁佳云,“我们不会逼你讲什么,这是你的权利。”丁佳云把手放了下来,抬起了头,对刚才的供述又做了补充:“我想起来了,那个婴儿确实一生下来就是死的。如果她一直在哭,别人也会发现的。”这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,她称自己生下的是死婴,却属于“交代不诚”。




针对初生婴儿是否系“活产”,法医学上有一种鉴定方法:肺浮扬试验。尚未呼吸的肺,因为内部并不含空气,在实验水缸中下沉,而呼吸过的肺含有气体,体积便随之增大,比重则小于水,放入水中不会下沉。鉴定书显示,法医根据《新生儿尸体检验》规定,对无名女婴进行肺浮扬试验。最终试验结果呈阳性,这就意味着,丁佳云生下的婴儿属于新生儿活产。在鉴定报告的最末,法医分析认为,在排除机械性损伤死亡后,“剖验过程中未检见口唇黏膜紫绀、面部淤血貌、心肺表面出血斑点等窒息征象”,故而排除了女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可能性,符合新生儿猝死。这也就意味着,丁佳云之前的供述是在撒谎。“如果我们依照现有的证据,足以认定那名婴儿出生时是属于活产,那么丁佳云的行为就已经构成遗弃罪或者故意杀人罪。她很可能在网上查询过相关的法律法规,所以在后来几份笔录里,一直咬定自己生下的是死婴。”唐娜分析说。“孩子太可怜了。”我回想着婴儿的尸检照片,又想到丁佳云描述婴儿时的恐惧和颤栗,不禁有些唏嘘,“我工作到现在,她应该是年纪最小的被害人了。”“也许丁佳云在处理时,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涉嫌犯罪,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她自己也是受害人……”唐娜之所以这么说,还是因为本案的另一个疑点——丁佳云的男友,赵远。丁佳云在公安的第一份笔录里,谎称赵远对怀孕的事并不知情,但在唐娜讯问她的时候,她却说赵远知道她怀孕,还带她去医院检查。这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跟丁佳云弃婴的犯罪事实似乎并无关联,可她为什么要说谎?卷宗里记录了赵远在案发后的第3天的证言。那天赵远接到了民警的电话,到派出所做了笔录,说他和丁佳云在2015年相恋,先后发生过几次性关系,“都是体外射精”,到了2016年7月中旬,丁佳云发来微信说自己怀孕了。按照丁佳云的说法,赵远最初的态度很好,陪着她去医院检查,“他要我把孩子打掉,叫我不要担心钱,他自己准备了1万5,我想他一个月生活费也没多少,就问他钱是哪来的,他什么也没说”。医生看完了检验报告,对这对情侣说,现在丁佳云腹中的胎儿已经很大,没办法堕胎,只能生下来。赵远也承认,那次他带着丁佳云走出了诊室,在医院的大厅里坐了很久。两人还没有工作,日常开销都是由父母供着,如果把孩子生下来,就意味着要花更多的钱,到时还得结婚,“被学校发现了,影响也不好,我就跟丁佳云说,我自己还没想过那么多,也没准备好”。可对于赵远以上的证词,丁佳云却有不同的说法。第二次讯问丁佳云时,丁佳云依旧瘫在黑色椅子上,干枯的头发披散着,看起来很疲乏。她一口咬定赵远在派出所做的笔录“漏掉了最关键的东西”——“当初我在警察那里撒谎,说他并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,是怕他受到牵连。可我根本没想到,他反过来抛弃我,做了很多让我寒心的事情。我恨他,甚至想报复他,这辈子都把他当作仇人。现在我想要把他说过的话、做过的事,全都讲出来,不想再替他隐瞒”。丁佳云说,那天下午离开那家医院后,他们俩各怀心事,挤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。刚走下公交车,赵远不停地抽烟,一团烟雾缭绕在两人的周围,他埋怨丁佳云说得太晚,现在左右为难。丁佳云急忙跟他解释,今年年初的时候,她有过不舒服的症状,但是正常来例假,到网上查了以后,觉得不是怀孕,就没有放在心上。直到后来,她的肚子越来越大,才知道“闯祸”了。“既然现在必须得生下来,”赵远说,“到时候你就想个办法处理掉。”丁佳云有些惊恐,问他“处理掉”是什么意思。“还能是什么意思?就找个远一点的地方把那个东西处理掉,动作越快越好,应该没人会发现。”赵远显得很烦躁,低头看着他丢弃在路边的烟蒂。“这是你的孩子,怎么能说扔就扔掉呢?”“那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回学校的路上,两个人没再说话。




“前面几份笔录里,为什么没讲到这个细节?”唐娜听到这里,立即追问丁佳云。“那时候我怕说出这件事会连累他,所以就撒了谎,说他不知道我怀孕。”丁佳云闭起了眼睛,好像回忆到她的痛处。“你们在微信上有类似的聊天记录吗?”“没有。”丁佳云低下了头,“他就只说过一次。”“如果说的这些并不属实,你知道自己需要承担的法律后果吗?”唐娜提醒她。“我知道。”丁佳云的眼神很坚定。她说,12月20那天下午,警察对她采取了取保候审。她在家给赵远打了电话,但是电话没人接。于是就用了母亲的手机继续打,赵远接了以后,说弃婴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很大,生活受到影响,他自己也无能为力,“现在分手对谁都好”。丁佳云复述到“分手”两个字,表情像被捅了一刀,白灯光下,泪水把脸颊润得发亮,紧接着她赶忙擦干了眼泪,继续说道:“当时我就在电话里对赵远讲,这个小孩是你的,现在死了,我也说不定要坐牢,你把我甩手丢掉了,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?”听到女友的哭泣,赵远却在电话里说:“你又不是处女,而且到了怀孕几个月的时候才跟我讲,就说明这个孩子不一定是我的——给我戴了绿帽,现在难道还要叫我帮你请律师?你自己说,到底是谁对不起良心?”“不是处女”、“孩子不是我的”、“戴绿帽子”,赵远的这些话像刀,刀刃上还带着血槽,丁佳云只觉得“心里的血都快被放空了”,泪水浸湿了脸,为了“不让赵远笑话”,她拼命屏住隐隐的抽泣声,反问他:当时从医院出来的时候,不是解释过了吗?“这些话你自己信吗?我看你就是想要钱。你别以为我是个印钞机,再多的钱也供不起你这个祖宗。就这样吧,以后别再打扰我了……”还没等丁佳云说话,赵远就很不耐烦地挂断了。在通话过后的几个星期,丁佳云用家人的手机又给赵远打了无数个电话,甚至办了一个新号码,但赵远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。




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丁佳云把自己关在房间,跟父母也说不上几句话,父亲就整天叹气,生怕她被关进监牢,从此耽误了一辈子,而她母亲在她哭泣的时候,陪着她,给她擦眼泪。“你们知道吗?我每天根本就睡不着,一闭眼就老是想起赵远说的那些话,再想想他以前对我讲的那些甜言蜜语,突然变得非常可笑。我闺蜜跟我说,叫我千万不要回学校,也不要看微信,学校里有一些男生讲过很难听的羞辱我的话,说我‘骚’、‘不检点’,闺蜜气得差点跟他们打架。多亏有闺蜜在,不然我真的撑不到现在。”此时丁佳云苍白的面颊已被泪水润得晶莹透亮。唐娜递给丁佳云一包餐巾纸,让她先把眼泪擦干,平缓一下情绪,问她:“那赵远后来和你还有没有联系?”“没有,从来没有。我想过报复他,但是那样会连累家人,最后就放弃了。”丁佳云说。讯问即将结束,丁佳云在笔录上签字确认的时候,看到供词上面写的“赵远”,紧握住黑色水笔在那里戳出一个小洞。“我现在每天都会梦见那个小孩,在梦里哭哭啼啼,快把我逼疯了。”丁佳云突然歪着头,凌乱的发丝后面,死鱼般的眼睛透出绝望,“你们说,这是不是报应?”“这是因为你心里有负罪感。你在这个案子里有两个身份,既是嫌疑人,也是受害者,那个死婴给你造成的心理阴影,加上男朋友给你带来的伤害,还有大学校园里那些流言蜚语,导致你现在心理创伤的面积非常大。结案以后,我们会马上给你派治疗师,也希望你积极配合治疗,以后好好地生活。”唐娜认真地回答她。案件审查结束后,心理援助中心接受检察院的委托,派出心理治疗师对丁佳云做了疏导治疗。那时丁佳云取保候审在家,但是死婴案的阴霾已经构成庞大坚固的灰色樊笼,她可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,才能走到阳光照射的地方。


2017年,法院组成合议庭,开庭审理了该案,检察院指派唐娜出庭支持公诉。在法庭上,唐娜起立宣读起诉书,丁佳云一直不敢抬头,散乱干枯的头发被她扎在脑后,双手紧紧地交握住。也许在等待开庭的期间丁佳云的情绪压抑得过久,变成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。当她听到起诉书中指控她弃婴的犯罪事实,这颗情绪炸弹终于引爆,她尖锐地喊了一声,仿佛整个身体快要撕裂开来,泪珠瞬时滚落在被告席上。侧旁端坐的女法警赶紧起立,凑到丁佳云身边,防止她自残,庭审一度被迫暂停。在恢复后的庭审里,丁佳云的情绪已经平复,她说自己对指控的犯罪事实、证据和罪名都没有异议,她的辩护律师认为:“委托人丁佳云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,由于法律意识淡薄而犯罪,主观恶性较小,属于初犯、偶犯,并且具备社区帮教的条件,建议法院对她从宽处罚,并且适用缓刑。”最终,法院采纳了辩护人的意见,丁佳云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,缓刑三年。我当时坐在唐娜身边,看到丁佳云长长地吁了口气。


让丁佳云“处理掉”孩子的赵远,由于证据不足,看起来太平无事,但他的事情并没有结束。两个月后,检察院受理了一起诈骗案,嫌疑人名叫“赵远”,起初我以为是同名同姓,后来这起诈骗案的承办人告诉我,这名嫌犯正是丁佳云的前男友,而且,他涉嫌的诈骗案件与死婴案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原来,赵远和丁佳云恋爱的同时脚踏两只船,在其他院校还有一个女友,他到案后交代,自己并不喜欢那个女生,只是看在那女生的家境好,肯为他花钱,就确立了恋爱关系,然后用了各种名目,以“名借实骗”的方式共骗取女生36000元。死婴案被爆出后,在大学里闹得沸沸扬扬,一直传到赵远另一个女友的耳朵里,女生又回想到过去他借钱的事,便给赵远打了电话,却发现他手机关机,一气之下就到派出所报了案。



尾声


几年后的清明节,我到墓园祭扫,途中遇上了堵车,不远处是北郊殡仪馆,里面有一间解剖室,作为分局法医师的检验地点,一具具尸体都会被运送到这里,其中就包括那名女婴。我忍不住又一次想起照片中的那个小小的孩子。殡仪馆外的路边,栽植着一排黄色的小花,在灰暗的阴雨天,开得正盛。(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)

编辑 | 沈燕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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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 权

犯罪学协会成员,

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,

从事重罪检察业务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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